又到“八一”建军节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有一种情愫强烈地溢上心头。
前些天,在“我是郁钧剑”公众号发了一段乔政委十年前在我的从艺四十五周年“三碟两书”发布会上的致辞,说她曾率领我在头上穿梭着炮火的老山前线慰问将士,说我在前线从来没有畏惧过,并举例了两个“不怕死”的故事。
乔将军何许人也?她是乔佩娟,原解放军艺术学院政委,是中国民族歌剧《小二黑结婚》中“小芹”的第一位扮演者。她带队去老山前线是在1986年中秋,时任原总政歌舞团政委。她所说的我不怕死的故事还确有其事。
以往部队文工团到前线慰问,基本上都是在“前线”的三线活动。何谓三线?即麻栗坡一带为三线,“落水洞”指挥部一带为二线,越过“封锁线”与敌方面对面交锋的一带为一线。而乔政委那次率领的原总政歌舞团小分队在她的坚持下就一直深入到“头上穿梭着炮火”的一线,奔波了两个月,几乎走遍了老山前线所有的前沿阵地,沐浴了枪林弹雨的洗礼。
展开剩余85%1986年郁钧剑与乔佩娟政委(右)、王军(左)在老山前线猫耳洞
有一次,当乔政委听说了在八里河东山那边还有一片要塞禁区的猫耳洞后,便向军首长提出一定要去慰问驻守在那里的战士。乔政委说不到那个阵地,就不能说到过前线。军首长迫于“无奈”,终于同意她带着我和女高音王军去了。
记得那天是军部摄影记者王红和416团政委刘望新带着我们去的。在长满荆棘茅草的羊肠山道旁,咫尺就是地雷区,稍不小心脚一滑,就有可能触雷。尤其那天还是个阴雨天,更加危险。一路上只见王红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细竹杆子,不停地拨动着已有战士踏出的前路,而仅有半米不到的路的两侧是断然不敢碰的。险境让我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半晌终于走进了坑道,走到猫耳洞阵地。
眼前的猫耳洞比传说中的更加令人震撼,每个猫耳洞里一般都是两名战士,比传说中的更加虐心。由于洞里狭小,战士几乎只能蜷缩着,根本无法将自己的胳膊腿伸开。潮湿腐烂的环境和气味,让他们常患的病就是“烂裆”。为了防治,他们有的穿裙子,有的干脆赤身裸体。一名战士说,怕什么?这里方圆十里,连草都是“公”的。俩战士困了累了,靠在淌着泥水的洞壁上打个盹;饿了渴了,掬捧雨水吃块压缩干粮;蛇蝎出没了,用手逮住掐死它;敌人上来了,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拼死干掉他。战士们说,都知道当兵苦啊,但不知道到底有多苦。在猫耳洞里待上一个月,就把这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我和王军分别用半嗓在洞里给两位战士唱了军歌,不敢放声唱啊,害怕近在咫尺的敌人听到。由于是在战时战地,我们只能短暂地在不多的猫耳洞里唱上一首歌,说上几句贴心的话,就匆匆地离开了。临别时,有战士从废子弹箱堆成的铺位下摸出了一块压缩干粮,执意要送给我,让我在下山的路上吃。望着战士那质朴的眼神,我收下了。
郁钧剑(中)与前线战士合影
还有一次,也是小分队里的小分队,穿过了敌军炮火层层控制的封锁线,深入到“南温河”前沿,该阵地处在战时犬牙交错的地带。我们七八个人分乘两辆吉普,于凌晨天黑时出发,路上要走好几个小时,才能到达该前沿。途中有著名的“三道弯”。三道弯,鬼门关,即是有一条路况险峻、蜿蜒盘旋了三道的、完全在敌方射程内的山路。过了三道弯,还有一段同样完全暴露在敌方视线中的平野,在平野的尽头就是我们要去的阵地。尽头往前再走数百米有个山坳,拐过去就完全是敌占区了。我坐在第二辆车上,战时的氛围使得大家鸦雀无声。
天一点点地亮起来了,灰白色的薄雾,一层缭绕在山腰,一层飘浮在平野。四下静极了,不见鸟飞不闻虫鸣,只有汽车的行进声伴随着我们的心跳声。哦,还有流水声。我往车窗外望去,路边有一条十分湍急的河流,我知道它就是当地的地标南温河。鬼使神差,我问了司机小孟,我被刚才弯来弯去的三道弯搞蒙了。这河往何处流?小孟回答说它是流向敌方的。在离敌人数百米的山坳前,有一条向右转的桥,拐进密林,便是我们的阵地。同样是为了不暴露目标,我们的慰问只能以与战友们的相见和交谈、清唱的形式进行。然而慰问完了还不能走,必须要等到天黑。
终于天黑了,可以返回了。我仍坐在第二辆车上,与第一辆车拉开距离前行,由于离敌太近不能开车灯。车子摸黑拐过了桥,重又听到了流水声。坐在车窗边的我突然觉得这流水声有点不对头,赶紧往车窗外一看,果然发现夜光下有粼粼的流水波光闪闪地正往前流去,我一身冷汗,大叫:“小孟你不是说河流的前面是敌方吗!”啊!估计再有几十米就到山坳了,只听见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钟营长一声大叫“都给我趴下”,并迅速拔出了手枪。小孟如梦初醒,居然一打方向盘,整个车子来了个180度的大掉头,然后飞也似地往回开。几分钟后,敌方的炮火才追了过来。后来有人开玩笑说,如果再往前行几十秒,第二天敌方电台就会广播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啦。事后有两点我至今也没有找到准确的答案,一是为什么我们的车已经近在咫尺了,敌方却一直不开枪?二是在那几乎是无路的狭窄山道中,司机小孟是怎么一把就能把吉普掉过头来的?不过,这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狗急了是能够跳墙的!哈哈哈哈!
郁钧剑在前线
还有一次乔政委没说的“历险记”呢。那次也是我们在一个高地慰问后,听说该高地的主峰上还有一个班的战士在驻守着。大家便坚持说绝不能落下他们。驻地首长开始不同意,说上面敌我之间都在狙击步枪的射程之内,而且只有一条深不过一米五宽不过半米,必须弯着腰弓着背才能前行的战壕。太危险了。当然最后还是经不住我们的“软磨硬泡”才终于同意我们上去了。当我们屏住呼吸,埋头前行到一处丛林密布的地段,真的能清晰地看到对面有敌方军人在活动。终于我们到达了主峰,峰顶上早已是一片焦土。只有一棵躯干斑驳的青松,从容不迫地挺立在战壕的中间。战士们见到当时已经很“红”了的我,自然兴高采烈,纷纷要求与郁大哥合影留念。可是战壕里又太狭窄了转不开身子呢,怎么办?突然有位小战士一把拉着我爬出了战壕,跳到了那棵青松下面,只听见咔嚓一声,照片拍好了。随即又听见扑通一声,那战士跳了下去。似乎在一秒钟之内又一位战士跳了上来,咔嚓一声又拍好了,扑通一声又下去了。如此再咔嚓再扑通,大有所有的战士悉数都要拍完的架势。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他们是在分秒中又上又下,可我却是分分秒秒一直站在上面,完全是一个标准的枪靶子啊!我似乎真的看见狙击步枪正瞄准着我。正在这手心冒汗之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驻地首长飞速地一把将我从树下拽进了战壕,瞪着双眼大吼了一声:“你们想干什么!”哎哟喂,小战友们顿时呆若木鸡。
郁钧剑在前线
前线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说也说不完,站在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面前,我们这点“不怕死”的行为真的是不足挂齿。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年的中秋前夜,我们给即将奔赴“拔点”战役的“特工五连”送行,有三位十七八岁的战友跟我一桌吃饭,我给他们敬壮行酒,他们感激地对我说,郁大哥等将来打完仗了,我们希望能在家乡再听你唱歌,结果他们都没有能回来。
乔政委说我在前线不怕死,还说过“小郁当年没有这个骨气,就没有今天的志气。” 应该说不怕死是假的,当我走在不到半米之外就是雷区的边境小道上;当我站在狙击步枪的射程内的松树下;当我还差几十秒钟就会误入敌人领地的时候,不怕死是假的。不过我在前线的那些日日夜夜里,不怕死的表现又是真的。因为,人总是需要一点儿精神的,需要有一点儿精神来支撑生活,充实行为,实现理想的。当我记住了尸骨无存的连长的眼神,当我经历了猫耳洞里那始终必须蜷缩的环境,当我遥想起那些为国捐躯了的战友们的母亲,我知道,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应当就是中国军人的精神。
郁钧剑在前线为战士们演唱
从军几十年,把大好的青春年华都奉献给了军队,乔政委说“郁钧剑不怕死”,就是对我的最高的奖赏。在纪念建军98年之际,我把我的故事写给我喜爱的《新民晚报》,我感到非常的荣幸。借此机会,我可以骄傲地对世人说,当年一个不怕死的郁钧剑,曾经是最好的军人,最好的士兵。
(照片均由本文作者提供)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郁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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